回到家後，我側臥在床，前前後後細想了盜墓的種種，包括八月十五那天，和松林一起在窯洞對付貍貓精的夜。

有一點詭異，有一點不可思議。

但是我摸一摸我自己，拽一拽我的頭發，又查看那封條松散的剩餘的七千塊錢。我清晰地知道，我並非生活在夢裏，而是活生生的現實。

閣老的棺材還沒有找到，這點松林估計比我明白，盜墓隊的也很明白。倚仗著那個墓的偏僻，消耗著盜墓隊每個人的信任，謝天謝地吧，幾個月了，沒有第二波人去過閣老墓。

這讓我想起正規公司和江湖義氣來，有時候，你不得不佩服江湖的殘忍換來的密不透風，相比起來，在一定程度上，他們更加嚴絲合縫。

我心裏鬥爭很久，決定放手一搏。鄭燮曰：難得糊塗！

我是故意糊塗。

***說：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。大事為之，理論先行。我心裏已經有了想法和計劃。

次日，深秋之末，初冬之始，天降大霧。只見天地之間，朦朧混沌，細小的微粒在我的眼前飛速移動，上下旋轉。什麽也看不見，只能聽見豬圈裏豬對饑餓之不滿，一會，有人的腳步聲，咚咚咚，豬叫的更歡唱。

富貴的聲音刺過來：餓死你們！讓一讓，你們把槽子堵住，我怎麽餵？啊？你個孫子，告訴你腳不要放在槽子裏，你就是不聽，我打死你，打死你！

便有鋁勺子敲豬聲，豬嗷嗷地叫。片刻之後，便只有爭先恐後唧唧唧唧吃食之聲了。

我再次來到松林家，我對松林說：我要加入盜墓隊！

松林笑了，說：你不是已經加入了嗎？

我說：地圖給我看看。

松林說：你坐，我去拿。

地圖有些皺巴巴了，打開來後，我認真地看著，連一個黑點也不放過。

地圖上面清晰明了，簡單扼要，毫無油水可言。依然一條蜿蜒的路，一個黑黢黢的洞，一個孤單的人。曾經看到的妖魔鬼怪，全部隱身不見。

我問松林：這麽多石像，怎麽沒有棺材？

松林道：我也狐疑此事，思考很久，尋找很久，沒有答案，找不到。而且奇怪的是，進門是一個廳，空著的，什麽也沒有。既然什麽也沒有，費勁鑿它意義何在？你說日怪不？

我盯著窗戶，看到一片黃色的楊樹葉子跌落，心不在焉道：是日怪呢！

松林道：棺材，我比誰都著急找到，墓地下就棺材最值錢，誰不知道呢？找不到啊，翻遍了，沒有。你說日怪不？

楊樹葉子繼續落，我說：真是日怪！

松林又說：反正我他娘的盜墓這麽久，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邪門事，各方面都不正常，到現在，斷斷續續幾個月了吧？才出了第一批貨。中間還有貍貓精做怪，還有海盛……你知道吧？這次我給海盛家裏也分了錢，如果還有，我還會給他家分。他家就一個老母親，海昌癱在床上……

事實上，我心裏早就想過無數次這些事情。

我於是對松林說：嗯，不容易，你也不容易，說良心話。

松林不言語。

我頓了頓，問：你和許仙聊過閣老墓沒？

松林突然氣急敗壞，道：提他幹嘛？那不是個好人！

“何以見得？”我問。

松林道：你不知道，當初我們挖墓的時候，他耍了多少小心眼，在山洞門口貼符號，什麽猴子稱大王，玩文字游戲罵我們，蠱惑人心，讓盜墓隊的成員心生動搖。還大放厥詞，尹森說，許仙不建議盜閣老墓，說是破壞幾百年的老風水。你說這都是什麽？

我打斷，道：尹森怎麽知道這些？

松林說：聽說的唄！

我說：聽說如果都這麽隨意了，你的閣老墓還會給你完整地留幾個月？沒人去給你挖了？

松林說：那是怎麽回事？

我說：我也不清楚。

人多嘴雜。我想，可見許仙把閣老墓的事和他的枕邊人叨叨過，袁響鈴又和尹森說過。幸虧袁響鈴是個隱家不出的人，如果她是個串門的，打麻將的，嗑瓜子的，那也早就天下皆知了。還有，枕邊風真的是最容易吹，兩個人赤身裸體在一起了，就是把信任完全交給了對方，包括心裏的一切，即使估計許仙再三交代袁響鈴“不要和別人說”，但是，在袁響鈴和尹森交叉，覆位之後，抽煙說心裏話之時，一切嚴肅嚴謹的事情都成了喁喁之情話了。

我走神一會，然後對松林說：你有必要去找一下許仙，更有必要，讓許仙加入盜墓隊！他知道的絕對不止這一點，他不是壞人，因為他知道閣老墓而沒有和別人誇誇其談，張牙舞爪地吹牛，對你就是一種保護呢。

松林還沒來得及和我說，這個時候他電話響了。

只見他笑容可掬，滿嘴的是，嗯，好，謝謝。電話說了不到一分鐘，一根煙抽到了屁股嘴。

掛了電話，我說：誰啊？

松林說：你不認識，我要進城一趟，回來和你說。

又說：許仙的事，你去找他吧，行不？我進城回來，我們再議。

我說：你這著急慌忙的，我找許仙行嗎？你是老大。

松林說：你也是老大，就這樣，我收拾下，現在去的。說完打電話給亮亮，讓他騎摩托送。

我便悻悻出來松林家，看著亮亮騎著摩托過來，摩托嘟嘟地響，把樹葉都震的掉落加速了。

和亮亮寒暄幾句，回了家。到家我才突然想到一件事，差點給忘記了，就是王瑩交代的找蟲子的事。便轉身去了我奶奶那裏。

我奶奶自己住一個房屋，她老人家喜歡獨立，個性很強，身體健康，自己獨住圖個舒服不求人。我進去奶奶家，她正拿著掃把在掃地，水把磚頭地板洇的潮濕，一股淡淡的灰塵味道，毫不刺鼻子。我喊到：奶奶！她轉身，笑的呵呵的，牙齒還有好幾個，說：你娘的，你什麽時候回來的？我聽你爸爸說你去江南了？

我說：剛回來。

奶奶把掃把放下，去水缸上的鍋裏翻出一張烙餅，說：昨天烙的，你吃吧，我把地掃一下。

我接了，吃了一口，淡而無味。但是為了不讓她難過，我還是狼吞虎咽了。奶奶看我風卷殘雲，笑的合不攏嘴，說：好吃吧？還有呢。

我說：我吃飽了。

奶奶著急道：你娘的，這麽點就吃飽了？半大小夥子愁死一家人！你倒好養活，一個就吃飽了！

我說：現在是以前？以前沒吃的，現在豐衣足食。

奶奶還在嘮叨，說：聽你爸爸說了，你離婚了是不？夫妻之間，能忍則忍，一輩子很快的，退一步海闊天空，以前有說書的，說有個人家，男人背著女人，跟了一個有錢的女人，不管孩子，後來被包青天拿狗頭鍘給殺了！

我脖子上冰了一下，轉移話題說：奶奶，我來有個事問你。

奶奶還在繼續說：殺了也沒有用啊，苦的還是女人和孩子，你說說。

我說：你還記得小時候我生病了你給我搞的那個蟲子嗎？好像在坡地上有一種葦的骨節裏。

奶奶笑道說：哦～那是節節蟲，你要那幹嘛？現在都新社會了，誰還要那東西？

我說：我大概記得了，我現在去找找。

便和奶奶告別。她嘟噥了一句什麽，我沒有聽清楚。出來一路往黃沙龜方向走，那裏有很多向陽地。出了村，一路落英繽紛，龜下恬靜，泠然無人。

我果然看到很多葦，折開骨節處，一條大肥蟲在裏面睡覺覺，看到天亮了，微微蠕動。我收之入袋。有的骨節處無蟲值守。但是葦很多，於是不多時，便收集了不少，我還特意拍照片，發給王瑩看，是否為此物。

王瑩大喜，再三感謝。

我問她半袋子夠不夠？

她說能多則多。

我就把梯田般的幾條坡都橫掃一遍，袋子裏蟲子湧動，如同夏日廁所百舸爭流之蛆。

回家火邊烘焙，蟲子逐漸不動，紋絲不動，逐漸變輕，輕如鴻毛。我抓了一條放進嘴裏，不嚼即化，毫無口感。便驚奇這東西有如彼之神奇？

一切搞定，給王瑩打電話。談如何給她的問題。王瑩道：過幾天我和大胖回長治，開車去找你拿吧！

我說：寄過去不行？

王瑩說：不行！

來就來唄，我也不怕。本來想，我現在一介村夫，衣衫低落，也沒那麽多講究，王瑩和馬大胖來了看到我，豈不是像免費去了動物園？轉而我又釋然，也不是見不得人，來就來吧，最好能讓腰纏萬貫的馬大胖資助我一把。

我把蟲子放在家裏的箱子頂，我父親看到了，一臉嫌棄對我說：你天天鼓搗些什麽？回來了是不是想辦法去找個工作？有沒有什麽計劃？天天這樣愁死我了你。我昨天還碰到佳佳的媽媽，她還問我你的情況，你要不和佳佳去見個面？

我說：爸，我最近沒空，有點事。等我做完，就聽你的，去見佳佳，好好和她談談。

父親顯然不滿意，大約他遭受了不少流言蜚語的襲擊。我們村向來如此，如果有人有個風吹草動，很快便口口相傳，婦孺皆知，直到三人成虎。大學生回村，整天無所事事，這樣漂亮的題目和素材，當然理應霸占村裏新聞之頭條。

細想也是，村裏無事，除了麻將，不聊這些聊什麽？我曾經和幾個村裏人聊過國家大事，時事熱點，特別驚訝於他們的“知者甚藩”，各種預測，分析，小道，說起來頭頭是道，源源不斷，滔滔不絕，如數家珍。我此時方才發現我掉進了知識之深潭，我只是井底之蛙。富貴見我說了句不知道，還笑道：還有大學生不知道的事？我便笑了，拿著煙回敬。村長曰：富貴你說話真難聽，大學生怎麽了，大學生不是人？***的弟弟還種土豆呢？

我大約肯定成了大家背後的談資，故得到父親剛才的那一番言語。我一邊想，一邊出了村，我計劃再去找找許仙，慫恿他加入盜墓隊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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